击退斗篷男后，信号干扰似乎也随之消失了，在尝试了好几次后，宫晓封终于用他的通讯器拨通了当地警局的电话。
天色稍晚些的时候，警笛的声音在远处渐渐变得清晰，而在此之前，等待的时间内，宫晓封和澪已经将那把破碎的剑刃回收，并将还在睡觉的奶糖藏到了案发现场之外的地方。
待到警察赶到时，宫晓封右臂上因〈无相体〉而产生的纹路也已经基本消失，看上去几乎没有任何异常。
但宫晓封所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被一群全副武装的、穿着警服的人给团团包围，一时间，十多个黑黝黝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就像昨晚他在边境线上被人工智能军团包围那样。
宫晓封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他先是将已经被此场景吓到说不出话的澪挡在了身后，然后缓缓地、从容不迫地走上前，将自己的佩剑托住，刻意慢速地将其放在地上，似乎是为了让对方看清楚，最后才一步一步退回去，同时举起了双手。
但即便是这样，对方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变化，枪口依旧直指着宫晓封，就这样僵持了足有两分钟。
“好了，弟兄们退下去吧，没看到他已经没有武器了吗？”直到一个带着墨镜的、长官模样的人出面调停，那些人才将枪和防爆盾收回，然后全都一声不吭地回到了武装运输车上。
在得知了基本情况后，负责刑侦的警察便开始了现场侦查和询问，同时也安排了别的人手将宫晓封的各种证件和身份查验了个遍。
但正如澪所预测的那样，自始至终，只有宫晓封一个人被警察的各种繁杂的问题围绕，而就站在他身边、距离他不到两米的澪却就像被完全地忽略掉了一般，甚至没有一个人将目光转至她所在的方向。
随行的还有一部分医护人员，但在匆匆忙忙地包扎完宫晓封身上的伤口后，大多很快就离开了。
而待到做完了笔录后，天已经基本黑了，太阳落下了山头，只剩下一抹没有光亮的暗红挂在天际。
“对了，警察同志，如果我没有嫌疑的话，我的身份……你们会保密的吗？”临走前，宫晓封突然转头问道。
带着墨镜的警官听到声音后，似乎略微偏了偏头，但过了许久也没有任何言语回应，直到宫晓封第三遍提出这个问题，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边上的一个等待许久的年轻警察。
“放心吧，小同志，只要不是你要求公开的话，我们通常都是会严格保密的。”年轻警察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就好。”
“但眼下，应该给你颁发一个见义勇为奖才更合适，好在有你出手协助，才阻止了那个恐怖分子进一步的行动，不然的话遇遭受的损失恐怕还会更大。”
“大可不必，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可配不上这等荣誉。”宫晓封谢绝道。
“别这么说，多亏有〈适应者〉的协助，许多咱们处理不了的情况才得以解决——对了，看小同志你佩剑上的标志，你应该是〈防线〉的人吧”
“嗯，是的，如果后续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就到那边武装部门见习组找我就行。”
“这不巧了，我之前也是在〈防线〉服役的，退役以后就被安排到警局工作了。”
“原来是老前辈啊，那还真是一种缘分，改天一起喝一杯？”至此，宫晓封的语气不免柔和了许多。
“那也必须是我请——对了，昨天边南镇那边发生的大规模感染事件，也还是幸好有〈防线〉和警方联手，才勉强稳定住了局面，毕竟处理这种事情还是〈防线〉比较有经验。”
“警方已经出面处理这件事了？那军方和〈适应者〉总署官方有什么行动吗？”宫晓封急切地问道。
“军方那边不太清楚，但政府方面对此已经相当重视，〈适应者〉总署那边估计也不会坐视不管……”
“咳咳……”墨镜警官那边突然传来了响亮的咳嗽声。
“具体细节我也不能多说，但总之很多地方高层都会高度重视这件事的，因为中央对感染事件的应对向来非常严格，如果处理不好，十有八九是会被追责的。”警察压低着声音说道。
“嗯……有劳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工作。”宫晓封思索了一会，但最终还是决定先离开。
“好的，路上小心——对了，这是你的佩剑，”警察将宫晓封的剑还给了他，并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敬礼。
宫晓封也以同样的方式回以敬礼，但姿势却明显没有那么专业。
本来以为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但当宫晓封看见七八副载着被装进黑色套袋尸体的担架，被陆续从阴暗的森林中抬出来并排列在石砖路上时，他的心不由再次猛地一沉。
他转过头，只见澪也神色沉重地望着那个地方，目光有些呆滞，眼角闪着泪光，小小的嘴唇不停地微微颤抖着，隐约甚至能听见她的哽咽声。
宫晓封没有说什么，只是悄悄拉住她的手，带着她转头尽可能快地走出了警戒线，离开了这个地方。
两人离开后，可能是为了不惊扰到附近的其他人，警笛很快也被关闭了。
这片人类文明与原始荒蛮的交界再次归于岑寂，只剩下阵阵带着些许阴冷的风在渐深的夜色中呼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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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空中已经闪烁起稀疏的星光时，宫晓封终于回到了自家门口，手中攥着一根狗绳，狗绳另一端拴着奶糖的脖子，而奶糖还在上蹿下跳地挣扎着。
“怎么，抱又不让抱，栓着你你又不乐意，那你要怎样嘛？”宫晓封无奈地训斥着。
“嗷唷嗷唷ヽ(#`Д´)ノ，啊呜呜呜～（＞д＜），嗷！”奶糖不停地哼哼唧唧地抱怨着，似乎是在宣泄对于主人突然消失的不满。
但实际上，澪就它的旁边，此刻正低下身子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奶糖之前受伤的那只前肢。
“果然……真的完全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有，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不过，看它现在这么闹腾，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了吧。”
“嗯……确实。”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呜……啊唷！ヽ(≧Д≦)ノ”似乎是因为被宫晓封忽视，奶糖气鼓鼓地往后推了几步，低下脑袋，然后使劲地向宫晓封胸口撞去。
“噗！”宫晓封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连向后退去，拴着奶糖的绳子也险些从他手中脱离。
“可恶……你……你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招了……”宫晓封捂着胸口说道。
“诶……奶糖，不……不可以这么胡闹。”澪先是一愣，然后赶忙将手向着还在炸毛、预备发动第二次攻击的奶糖摸去。
就在澪的手已经碰到奶糖，并即将穿过它的身体时，一阵清凉的夜风突然毫无征兆地吹拂而过，在将几片落叶卷走的同时，仿佛也将奶糖的焦躁和愤怒也一并带走了些许。
下一秒，奶糖身上直竖的毛渐渐软了下去，再次变得柔顺，然后很缓缓走到澪的脚边的位置，仿佛赌气似的瞪了宫晓封一眼，然后将身子蜷成了一团，喉咙里不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呼……帮大忙了，谢谢你了，澪。”宫晓封长舒一口气。
“但，这孩子……”澪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正在自己脚边安逸地蜷缩着的奶糖。
“也许，它还是可以感受到一些澪存在的吧。”宫晓封微微一笑，然后一边揉着胸口，一边向门口走去。
就在他准备敲门的时候，门突然又从里面被打开了，门缝中探出一个粉色的脑袋。
“欢迎回……诶？澪酱哪去了？”小优一开门，话还未说完便发现了异常。
“话说……我就这么被无视了吗……”宫晓封苦笑道。
“哥哥不是已经回来了了吗，所以就无所谓了——话说澪酱呢，是已经回自己家了吗？”
“这……”宫晓封迟疑了一阵，虽说小优不擅长撒谎，但绝不代表她不擅长拆穿谎言，有关澪的事或许本该与小优无关，但宫晓封觉得，他有将这件事向小优坦白的必要。
更何况，都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导致了澪变成了如今的状态，他没有借口去逃避这一切。
“小优，”宫晓封低下了身子，语气也随之变严肃了许多，“哥哥有件事必须和你说清楚，澪她现在，其实就在你的身边，但因为一些原因，你看不见她，即便她可以看见你，可以跟你说话，但这一切你可能都无法感觉到，你……相信哥哥说的吗……”
这个回答也明显完全超出了小优的预料，只见她睁大眼睛，嘴唇微张，清澈的眸子可见地不停颤抖着，在原地呆立了许久，才缓缓的问道：“就像……灵魂一样吗？”
“嗯，是的……”
小优低下了头，浅藏于发梢之下的眼神似乎有些失落，但又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又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问出了一个令宫晓封都感到意外的问题：“哥哥，澪酱她……不是普通的孩子吧？”
“是的……她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孩子，”宫晓封轻声回答道，“但她也是一个十分善良的孩子，所以她不会伤害小优的，也不会就这么离开小优，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再次出现在小优面前的，我保证。”
“嗯，我会一直……一直等着澪酱回来的。”小优没有再发问，而是一头钻进了宫晓封的怀中，将脸紧紧贴在宫晓封还在发疼的胸口上。
宫晓封也将小优娇小的身躯抱住，同时微微侧过目光，发现澪此刻也正站在两人身旁，脸上泛着柔和的微笑，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地反着光，而手指不停地指着门外，但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生怕打扰到了两人似的。
宫晓封很快便理解了她的意思，于是轻轻的将小优放开，说道：“澪还给你留了一份礼物，在你看不见她的时间里，就让那孩子来陪你吧。”
言毕，宫晓封转身走出门外，发现此时奶糖已经睡着了，缩得如同绒布团似的身体伴随着轻微的鼾声规律地上下着。
宫晓封轻轻抱起它，并将它带到了小优的面前。
“这孩子叫奶糖，是澪亲自给它起的名字哦，你要好好照顾它，不要欺负它，澪会一直在你身旁看着的。”
“奶糖吗……”小优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望着宫晓封怀中的小鹿凝然出神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轻轻地托住奶糖的身子，然后缓缓将它接过到自己的怀中，在那一瞬间，小优感到一股温热柔和的触感立刻从胸前渗透进了心扉。
但令宫晓封没想到的是，小优似乎并没有因此立刻变得欣喜若狂起来，而是轻轻地、悄悄地将脸颊和鼻翼贴到了奶糖的脖子上，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着它。
“嗯……这孩子身上，有澪酱的气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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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晓封。”熟悉而又陌生的呼唤在宫晓封耳畔再度响起。
宫晓封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景象只有一片纯白的大地与流彩的天空。
“这是……回来了吗……”宫晓封望着眼前这个同样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自言自语道。
“宫晓封。”呼唤声再度响起，似乎是在他的身后。
宫晓封转过身，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
果然，是那位纯白色头发的少女。
“终于听到我了吗。”
“这到底是哪里，我又是怎么进来的？”
“现在的这里是你的梦境，而且，是我主动来找你的。”
“我的梦境……那澪她……”宫晓封有些发懵，但他突然察觉，自己的脸颊和背后此时已经积了一层薄汗，他渐渐想了起来，自己似乎真的是刚刚才从噩梦中醒来。
“嗯，放心吧，那个孩子的灵魂虽然已经与你结合，但与你自身的灵魂却仍保持着相互独立的状态，所以你们彼此的精神活动，包括梦境，是不会彼此干扰的。”
“这……难道就是你所说的拯救吗，只有所谓的灵魂依靠宿体得以存留，其他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灵魂本就是一切事物的根本，只要灵魂尚存，事物就不会彻底消亡，而且，与他人结合，本就是那孩子的灵魂注定的命运，我所做的只是完成命运所安排的步骤而已。”
“为什么要将澪的身体……”
“这并非是我所为，我本就不可干预现世的一切，更无力改写命运。”少女的脸上泛起一丝无奈与悲怆。
“那是谁做的？”
“我无法告诉你，这一切的答案都需要你自己去寻求，也注定会为你知晓，路是只有走下去，才会看到终点的。而且，现在你的梦境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少女微笑道。
言毕，她的身体开始渐渐变成无数的蓝色光点，并一点点地消散在空中，周围的世界也随之再次瓦解。
“等……等等，还有，机会再回到这里吗，还能……再见到你吗？”宫晓封赶忙向正在消散的少女问道。
“嗯，一定……可以的，”少女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在……你我的命运彼此交织的那一瞬间。”
话音未落，这片天地再度化为虚无，少女的身影也随之消散，即便此刻宫晓封心中还有无数的困惑与疑问想要向她倾诉。
但更令宫晓封没想到的是，在少女消失后，他并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回到现实中，而是回到了一个早已深深铭刻在他的记忆中的场景之中。
电闪雷鸣的天空、无数延伸至天际的铁链、悬浮于虚空中的岛屿、岛屿上巨大而又狰狞的怪物，以及怪物头顶那个谜一般的人影。
正是那个已经重演了无数次的噩梦。
此刻，即便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身处梦中，但宫晓封却怎么也无法将自己的意识从中挣脱，仿佛这虚幻而又可怕的场景就是现实。
但与从前都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不断在天穹中划过的雷电，比他记忆中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密集，无数巨大的电弧交织纵横，几乎构成一面宏伟的网，给人以几近真实的压迫感。
而且每一次响起的雷鸣——即便只有极小的间隔，但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它都在一点点地向宫晓封接近。
突然，一道足以震破鼓膜的雷声几乎就在宫晓封身边炸开，宫晓封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秒，漫天的雷电便已经向他聚拢。
只见无数电光瞬间就如同藤蔓般缠绕在他之前与〈无相体〉融合的右臂上，并一点点地随着不知何时再度涌现在他手臂中的〈无相体〉，一同渗透进他的血脉之中，并不断从中迸发出一阵阵更加强大的电光，噼里啪啦的声音几乎要将空气都撕裂开来。
“这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啊？！”伴随着自己的惨叫，宫晓封终于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喘着粗气，努力用还在模糊的双眼环顾着周围的一切。
好在，他就躺在他和小优的房间里、他自己的床上，此时，天已经亮了，明亮而又清澈的阳光从床帘的缝隙中投射到了墙壁上的挂钟上，上面的时间显示现在已经早上八点多了。
宫晓封长舒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发尖和衣襟都已经被汗水给浸湿了，但除此之外，他的右臂却传来了阵阵剧烈的麻痹感。
他不由回想起了梦中那令人恐惧的一幕，一时间他全身上下的神经都不由猛地为之一抽。
他艰难地转过头去，发现那竟是小优——侧躺在他的床上，不仅紧紧地抱着他的右臂，更是将大半边身子都直接压在了上面，并不时发出平稳而又惬意的鼾声。
“呼——”宫晓封仰着头，再次长舒一口气，然后再次转过头看着还在熟睡的小优，神情既无奈又有些宠溺。
但就这么任由她压着也不是办法，更何况她这毫无防备的睡姿，导致宫晓封手臂和小优某些特别不妙的位置甚至都已经紧贴在了一起，与小优的身体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
“唉，这家伙……”宫晓封方欲抬起另一只手去将小优的身体挪动些许，却发现自己的左臂似乎也正在被什么东西压着，丝毫动弹不得。
他将脑袋向另一边转过去，发现澪竟然就睡在自己的另一侧，紧紧的抱着他的左臂，同样也是小优那般毫不设防的睡姿。
但她身上依然是那套白色的洋装，熟睡的面庞泛着几分特有的姿色，小巧的嘴唇中不时呼出温热的吐息，吹动了她一缕柔顺的紫色长发，温柔地拨弄着近在咫尺的宫晓封的脸颊。
宫晓封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急匆匆地将脸转了回去，抬头呆呆地望着空白的天花板。
“话说‘灵魂’……也是需要休息的吗？”宫晓封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这一定是个十分愚蠢的问题：按照澪和那个白发少女的说法，“灵魂”并不等同于鬼魂，而是人的一部分，既然人的各个器官和大脑都需要休息，那想必“灵魂”也不例外。
而说到所谓的“灵魂”，人类对于其的认知还大多停留在一些被认作是迷信的说法上，包括宫晓封自己——在遇见澪前——亦是如此。
澪身上发生的事，以及最近自己亲自经历的事情，都已经完全违背了宫晓封的常识。
自〈无相体〉出现在地球上的那一刻起，仅短短几十年，就已经有太多曾经被称作“常识”的东西都被彻底颠覆，〈无相体〉这种东西，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改写这个世界的规则而存在的，它给这个世界带来的，绝不仅仅只有巨大的灾难，还有许多人类从未了解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也正成为了〈无相学〉作为一门真正独立于科学与神学之外的学科，得以产生与立足的根源。
或许正如〈无相体〉一样，澪的到来也正在瓦解宫晓封对于周围一切事物的旧的认知，并改写着他记忆中那个曾经熟悉的世界。
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如迷雾般横亘在宫晓封面前的未知事物与扑朔迷离的未来。
但无论通往未来的道路上充斥着怎样的变数与艰险，宫晓封都没有停下来的理由，他似乎，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毕竟……路是只有走下去，才会看到终点的。”
宫晓封再次闭上了眼睛，藏住了他眼中坚决的目光，至少，在这两个女孩醒来之前，他还是决定好好享受一下这来之不易的片刻闲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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